“工作太忙了，都沒時間下去吃飯，一屋子的兄弟和妹子都在吃泡面。一邊吃，一邊說：‘真好吃啊，我的火腿腸呢？’”——這是國內某網游（手游）公司負責人今天晚上發的一條微博。

國內單機游戲網站3DM負責人“不死鳥”轉發后加了句吐槽：“3000萬一個月了都，就讓他們吃泡面啊……改名叫邢扒皮比較好。”

1，

我不知道在校大學生和畢業沒幾年的年輕人們，看到這些會有什么想法。

自到北京工作以來，我一直想調查清楚國產網游（端游、頁游、手游）行業——這個已有四五百億規模市場的真實生態，以及從中蔓生出的神話與丑陋，夢想與罪惡。這個投資過熱、回報率看似超過房地產的行業，一如國內其他文化娛樂產業，充斥著炒作、抄襲、桃色等是是非非；又與國內其他熱資本行業一樣，每天都在上演欺騙與威嚇，被侮辱與被損害，爭面子與耍流氓等戲碼。

當資本大量涌入這個市場后，從業人員數量自然開始猛增。這是一個平均年齡呈年輕化的行業，有很多剛畢業的年輕人在國產網游的運營、策劃等部門憧憬著自己的夢想。月營收3000萬是一個不錯的數字，因此從表面看來，從業人員的薪資待遇以及工作時間、福利等，確實是值得期許的。

然而——你知道我想說什么，標題已經很清楚了。

這個人不是黨員干部，我也完全沒有諷刺黨員干部的工作作風的意思，與群眾同甘苦是革命黨與執政黨的優良作風，不過如今這情況有點兒不同。遇到困難和危險時領導身先士卒，受人尊敬和贊揚，而領導身先士卒吃泡面、加班——員工是什么反應？會感激涕零么？就好比那坐在豪華包廂里吃一碟菜帶頭節儉的副省長一樣可笑，誰都知道這是一種什么“身先士卒”，風吹完了你繼續過你的“副省級待遇標準”，我繼續過我的“群眾待遇標準”。

經常有媒體被批評在報道某事時斷章取義、預設結論。這種批評有時是對的，媒體的報道的確常出現不客觀的情況，但這并不意味著被報道當事人的辯解是真誠的，是客觀的——這其實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但太多人陷在口水仗里不能自拔，意識不到這一點。

“一條微博能說明什么呢？你又不是心理專家，你也在借題發揮，扣帽子，玩‘南周體’吧！”

我不是心理專家，但我相信沒扣他帽子。如果要談國產網游從業者的待遇，微博當事人確實是一個毫不冤枉的例子。國產頁游、手游創業者當中有很多營銷人才，他們大多覺得是自己白手起家創造了一切，領導團隊用幾百萬人民幣套來幾千萬人民幣，這個行業是“資本的游戲”，而不是“游戲的資本”。這個團隊的一個網游項目做得很成功，流水數千萬人民幣，但主策劃與主美術不久即出走——因為只發了5000塊獎金。

薪資待遇還只是看得見的一個標準，但加班和其他人力榨取，就不是那么好核算的了。周六晚上7點多鐘在公司里吃方便面當晚飯——當然，老板都在加班，老板都在吃泡面，你們這些打工的有什么好說的？

當然，這個行業里加班已經完全成為常態，有不少人真心實意要加班，我提這個話題他們或許還會質疑：“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不就是加班么?”“老板跟我們一起加班你要說，老板不跟我們一起加班你又要說！”

是啊，都要說，因為這不是學渣學霸自由選擇學習時間的簡單問題。


2，

“不死鳥”當然不是唯一一個吐槽的，有人問，加班吃方便面，員工還大贊真好吃，假不假？博主說“是啊，我也是覺得他們說的特假。我也讓大家下去吃，晚上公司都會訂肯德基、麥當勞什么的。但是，這些兄弟和妹子不下去。”

放在其他人身上，我或許會猜測：這個項目實在太牽動員工的心了，他們忙得只有時間泡方便面，沒時間吃快餐外賣；最近鬧禽流感肯德基、麥當勞什么的說不定服務也懈怠了，送得太慢，或是北京交通太差，堵路上了，餓了來不及只好吃方便面；他們的員工就是喜歡吃方便面。

但這是一個項目月入超3000萬，只給主策劃主美術發5000塊的老板說的話，這是一個項目月入3000萬，和員工一起加班泡方便面當晚飯的老板說的話。

不管你信不信，總之我即使相信，也會腦補地認為，這是“軟脅迫”的結果。

當然，我很少會直接腦補，即使是腦補也不會公開說出來。我認為這其中存在“軟脅迫”，當然不會毫無根據。

“不主動加班的員工不是好員工”，這個理念在國產網游廠商老總的口中是公開講的。我的老總（很幸運他不講這個）曾打算讓我做一個選題，主題暫且不提，材料的搜集部分需要跟國產手游廠商幾個負責人的微博——所選擇的對象都是公司和項目已具規模，但個人知名度尚不高的那種。一段時間后我發現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信息，他們愛曬的范圍和程度都遠超預期，你能找出不少當面采訪也很難獲取的信息——盡管真假你得自辨。

哪些是軟推，哪些是掩飾優質生活的優越感，哪些是吹牛皮，哪些是展示自己“愛員工如子”，哪些是對自己招聘員工的經驗分享、以及對手下員工的諄諄教誨——當然還有那些純粹的轉頂公知言論的等等，總而言之，只要結合起他們同期的公司業績和相關活動，你很快能構建出一個立體的形象。不去實實在在地耐心讀這些瑣碎的微博和個人頁面，你自己都不敢相信，微博居然真的可以提供這么多信息。

3，

很不幸的消息是，“不主動加班的員工不是好員工”就像是徘徊在這個行業上空的幽靈。不妨舉個例子，你可能會看到某老總發這樣的微博：

“剛從辦公室出來，嚇我一跳。居然加班率有30%左右，真是該挨抽啊。承認錯誤。同學們辛苦了。”

而如果你看過他的博客，會發現此前他的態度：

“工作第一天，我就要求leader給他們（實習生）安排了工作，但這些工作并不具體，基本上只是看資料、看書。6點多下班的時候，兩個實習生留下來繼續閱讀資料、向老員工請教，而一個實習生離開。第二天，我要求人力資源勸離了這個實習生。我與這個實習生談話，問其為什么6點就離開，他說他回家可以看資料。我只能說，我公司的培養資源相當有限，于是，他被淘汰了，雖然在面試的時候，我覺得他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在我看來給他一點小提醒，對他或許是好事。聰明的孩子總是愛犯‘想當然’的錯誤。”大學生實習的三大難題

我倒不是黑這個“某老總”，至少他不會屁顛屁顛地把自己員工加班吃泡面的照片發微博。這些老總的微博缺乏娛樂性，除了我這樣的有意識的“行業觀察者”，一般是手下員工才會經常關注，相信他們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吧。

IT行業其它一些公司的傳說我就不贅述了，本來今天寫這些文字就是想黑一黑那些和員工一起加班吃泡面的國產網游公司老總的。他們會跟普通人一起嘲笑阿里郎酒店的視頻，但他們難免有意無意鼓吹另一種形式的“正能量”。在國內就業供需如此失衡的大背景下，想做一個“善良”的網游老總可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身為企業家，誰都知道要跟有關部門打好交道，但這部分關系處理完后，就沒有其他人或機構來提醒他員工的一些基本需求，或者僅僅是溫和地溝通一下。創業的人有很多都是不分晝夜的“工作狂”（這一點倒是跟很多媒體從業者相同），但這絕不代表其他人也要調成這個頻率。并不是鼓吹兩句“大家都愛這個項目，大家自發堅持團隊精神”，就可以肆意加班的。工作狂？或許你只是上癮了！

沒了獨立的聲音及外來的約束，人難免會在自發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對藝術來說這常常不是件壞事，但對管理者來說這常常是場災難，將自己的情緒代入到團隊項目，并以自己的標準來衡量要求別人（其實根本不用達到“要求”，只要像前面提到的“首鼠兩端”下就行了）可不行。

加班可以算是國產網游行業一大痼疾了，而且似乎每一個加班都是“自發”的，企業老總只需要一些小伎倆就能讓自發加班變成必需。為了避免在出現“我們項目的員工就是自發地愛加班吃泡面，你才是以自己的標準來忖度別人”的辯解后，老板們與我陷入口水仗，我認為，所有與薪酬、工作時間、福利相關的硬條件都應有一個具體的規范，而不成文的部分則應當有一個員工維權組織來保障員工公認的下限——在打著資本主義旗號的國外這個職能一般由工會履行，而在打著社會主義旗號的國內一般是應當找有關部門來維持。不準加班——無印良品的成功秘訣

我個人是希望這項職能可以被履行得更好，畢竟任何一個摸爬滾打多年的中國人腦子里都應該清楚，千萬不要與兩樣東西比下限，一是不受限制的權力，二是不受節制的資本。

最后我提議，黨員干部坐下來讀讀書。“階級斗爭”理論當然并不絕對，但階級間的角力與制衡是大部分學派都要涉及的話題。話說回來，黨員干部能把原教旨的“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概念搞清楚就可以了，其實絕大部分中國人既不了解社會主義是怎么回事，也不了解資本主義是怎么回事。人們自以為了解政治，一如他們自以為了解歷史——不就是奴隸社會發展到封建社會發展到資本主義社會再發展到其他主義社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