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破產的公司,沒有倒閉的個人
添加時間:2017-11-26 23:59:50
瀏覽次數:
0
文/張立憲
遇到幾件職場上的事情,引發一些感觸,在這里一并寫出來,與大家一起懷疑下人生。
一
我屬于那種樂觀型選手,相信在現在這個世道,不管是來自家人扶助、社會救濟,或者有基本社會能力的成年人隨便找個工作,溫飽都不會有問題,至少餓不死。有了這個底氣,再去做什么,就看自己的能力、志趣和因緣了。去年在上海,有位雜志編輯,說他們的雜志快不行了。我便與他共勉:只有破產的公司,沒有倒閉的個人。
兩個月前又見到一位同行,他本是一家頗有名望的雜志社老總,如今再創業,風生水起。我問他用人之道,他說很重要的一條心得是:盡量不用媒體人,尤其是那些老部下。
這種說法讓我很是意外。聽他一一道來:當年紙媒紅火的時候,那些以"名記"身份行走傳媒江湖的人,既眼高手低,又好吃懶做,真真徒有虛名,名不副實。整天樂于聽人恭維,忙于開發布會拿紅包,急于炫耀自己社會關系之廣,卻連篇軟文也寫不好。我不由得表示贊同,聽他接著說:這樣的名記,是被他所在的媒體賦予的名聲,并且也被慣壞了,我要真把他招過來,既不好用,也用不起。
這位仁兄的偏見實在是頗有道理:有的人實際上已經個人破產,只是在靠所供職的還沒倒閉的機構活著。
冷靜想一下,我們是否已經讓自己處于這種境地?
二
想起當年電視臺如日中天炙手可熱的時候,我領教過的一個臺里員工。那位負責燈光的人被稱為"燈爺",對別人永遠是頤指氣使的口吻,對自己永遠覺得含著天大的委屈,找他做最簡單的事情都得陪著笑臉,而他做最分內的事情都覺得是別人在給他添麻煩。
更可怕的是,我們都對這樣的大爺習以為常。他老人家稍微嘴臉好看點兒,手腳勤快點兒,便覺得是恩賜。
直到后來見識了一位香港"燈爺":永遠不用你操心、催促,在規定的時間內到位,黑著臉不許別人碰他的器材,手腳麻利地快速解決一切事情,工作成效之高、之專業,幾乎都讓你意識不到他的存在。
再看我們這位爺,遇到潛在的金主,想給自己撈點野活掙點外快,就倨傲又殷勤地給人家遞名片:我是中央臺的。
那時的我年輕氣盛,看到這一幕,鄙夷地想:把你名片上"中央電視臺"那幾個字劃掉,你什么也不是。
三
這些年,中國房地產行業空前繁榮。建筑師這個職業,應該是機會大大的,掙錢多多的,心里美美的吧。
一位建筑界的老師卻對我說,高歌猛進的房地產行業,還有那些地標式的公共建筑,不僅對城市、對環境造成破壞,對公眾審美形成摧殘,還把一代建筑師給毀了。
我吃驚地問為什么。他的要點是:因為活兒太多,素質不高的設計師也可以有干不完的單子應接不暇;因為錢太好掙,許多建筑師沒有了自我提高的主動與自覺;因為工程太趕,缺乏原創、智慧含量和時間成本越少的設計成為首選,行業的水準線便越來越低。
一位做建筑圖書的出版業同行,準備引進一套歐洲建筑叢書,全套有二三百本,囊括了當代建筑的各位大師,全面呈現其作品和建筑理念。我想當然地認為這套書會很好賣,因為它本來口碑就好,建筑裝飾類圖書又永遠在書店里占據相當比重,中國的建筑設計行業人多,錢多,需求又大。
她說給我的發行量卻低得驚人。這套書只引進了十幾種,原來宏偉的出版計劃看來會中途夭折。
她的觀點也是:大家的學習動力沒有了,因為錢太容易掙。一個建筑師不用看這些書,照樣有掙不完的錢。
一個行業的繁榮,對個人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四
我們去年簽下一套英文書的版權,寫人類偉大的歷史文化遺跡。因為它和建筑有很大關系,所以我想邀請建筑界的專家--外語又好、又懂建筑的人來翻譯。
找到一位人脈廣的老師求助,他說,你可能在建筑界找不到人。沒人愿意接你的活兒。你看,能夠勝任翻譯的人,得是具備一定能力和資歷的人。一本書的翻譯至少要幾個月的時間,稿費最多幾萬塊錢,可人家用幾個晚上時間畫建筑圖紙,就能掙幾萬塊。
我說,這不正好嗎?用幾天時間畫圖,把幾萬塊錢掙出來,那不就沒有后顧之憂,更能踏踏實實、專心致志搞翻譯了嗎?
你這個邏輯太自作多情了,也把你的書看得太重要了。人家想的是,花幾個月時間來翻譯你這本書的話,就意味著耽誤了畫多少圖、失去了掙多少錢的機會。并且這種活兒都還排著隊等他來接呢,誰還稀罕為你翻譯,誰算不明白這筆賬呢?
一個人都溫飽無憂了,何必還為掙錢,把自己搞得連翻譯一本書這么有樂趣的事都不做呢?我兀自不甘心地咕噥。
有了小房子還要改善性住宅,有了大房子還要弄別墅。永遠掙不完的錢,永遠畫不完的圖。大家的時間,都用來趕這些行活了。
好吧,我之蜜糖,彼之砒霜。
五
改革開放三十多年,破產的公司、機構不計其數,但中國幾百家出版社,好像自始至終沒有一家倒閉的。
行業的繁榮或依賴政策形成的穩定,會給一些魚龍混雜、蜂擁而入的從業人員造成錯覺,相信自己可以高枕無憂不思進取,甚至以為自己"亦有貢獻"。可在危機來臨之前,一個人的能力儲備、職業素養、知識更新、自我成長,會自覺地被激發、強調出來么?
寫到這里,我突然有一種擔心:這些永不倒閉的出版社,已經把一些編輯養殘,自我破產了。
我們有沒有勇氣和清醒,獨立于外部環境和行業冷暖,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