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醫患矛盾近乎無解,醫衛體制鐵餅一塊。于是,有些醫生決定“逃”出這個灰暗的森林。
很多醫生對騰訊財經說,他們曾經選擇讀醫,只知道醫生是一個治病救人的職業,或許還帶點救死扶傷的光環。然而,中國的醫療衛生體制,卻注定他們從業后不能成為簡單的,提供醫療服務的職業人。這不禁讓醫生們意興闌珊。
從今年開始,一些地方,一些科目出現了“醫生荒”,公立醫院們遇上了新人不繼的問題;另外,一批以80后為主的醫生們紛紛離開公立醫院的體制,自立門牌;互聯網醫療的涌流,更將中國不同層次的醫生們都卷入其中。
這是醫生們尋求“密室逃脫“的出路,還是倒逼中國衛生體制革命的契機?
體制內的醫生荒
朱巖原本是北京協和醫院內科的一名醫生。兩年前,他離開了公立醫院,到深圳一家醫療機構創業。
“過去很多年,我發現自己工作的大部分時間,是做一些形式上的工作。”朱巖說,他在協和一天要看七八十個病人,而每個病人都只有幾分鐘的診療時間,一些遺憾至今仍掛在他心中。譬如,如果有更多個體的hr369.com門診時間,當初的他就能勸阻一些透析病人的棄醫打算。
“很多優秀的人慢慢都離開了。”朱巖目前所在的醫療機構,網絡了來自北京、廣州等地跳槽過來的主治醫師級別以上的醫生。“在公立醫院的環境里,不是所有人被動的選擇接受。”
很多優秀醫生選擇離開公立醫療體制
朱巖所在的深圳,一向是(公立醫療體制內)醫生缺口顯著的一線城市。去年,深圳市人保局公布當地事業單位人才緊缺崗位目錄,顯示深圳未來五年,醫生缺口至少在五六千人。
醫療人才集中的上海,前年也被報道了三級醫院人手不足的問題,有的科室更因此而不能開門。另外,杭州多家市屬公立醫院公開招聘的不少崗位,也頻頻遭遇“零報考”。
最新的醫生荒發生在廣州——直到今年8月份,廣州市衛生局下屬各事業單位的招聘需求,仍有兩百多個因為無人報名,或報名人數不足而取消、調減。
“醫生本應是個體戶,高級的、以智力服務為基礎的個體戶。中國的醫生卻是在醫院里面的打工者,按照事業單位的規則去分配工資,靠發論文去獲得晉升。”北京杏樹林科技公司CEO張遇升道出很多醫生的心結。
“學醫至少5年,畢業后進醫院又要先做三年住院醫師,相當于做三年的廉價苦力,基本上上奔三了才能正式上崗。”深圳某港資醫院一位姓陸的醫生,如是描述她何以早早放棄在公立醫院工作。“上崗以后,就是各種科研,流水般的看病生活,還有久長的職稱晉升之路。”
2014年的一項調查顯示,中國77.7%的醫生有或曾有改行的想法。在調查中,48.05%的醫生感覺“非常累”,有80.2%的醫生認為目前醫患關系緊張。
多名不愿具名的一線城市醫生,均直接對騰訊財經點出,在公立醫院里就是釘死在科室里,不跟著主任走就別指望能走遠;各種必須跟隨的規則,還包括按照科室集體意志去做業務,譬如開出不必要的檢驗、治療或者藥物單。
“在兒科,做檢查對于科室的效益很重要。有時你會牽扯進一種矛盾中,就是有些檢查是不需要開的,但上級平時會給壓力你,讓你不得不這樣做。”上述陸姓醫生說。
著名的“急診室女超人”于鶯也已離開了公立醫院。她認同這種苦衷:兒科用藥量少,在“以藥養醫”制度下的收入低,但現在兒童看病的需求量又很大,把醫生們都做累了。同樣的道理還可以用于婦科等。
80后的新機會
畢燁,上海“愛丁醫生”APP創始人,同樣離開了公立醫院體制。“過去的15年中國發生了很大變化,但中國醫療體制對待病人的方式卻沒有變化。”她說。“現在醫患關系這么惡劣,很多父母即使自己是醫生,都不愿意讓孩子讀醫了。”
不過,現實里,直到現在,醫生仍然是一個含鐵量相當高的飯碗。在衛生體制里,醫生們必須要有執業證才能上崗,并且在限定的地點里執業。醫院里的醫生是有編制的,哪怕是“走廊醫生”這樣的角色也很少被解雇。
有報道曾透露,在某些大型的三甲醫院,對醫學生的門檻費“至少10萬”,還需要動用關系才能進入。這些三家醫院也占據了中國最大的醫療資源,以及患診流水,還有巨大的醫療消費開支。
“逃跑醫生”們大多選擇“跳槽”到民營醫療機構
體制之外,中國醫生們的“跳槽”,多數是民營醫療機構,譬如莆田系醫院。不過,受訪者們對騰訊財經普遍形容,這些民營醫院醫療機構更吸引那些退休了,或者專業教育或從醫環境不如主流醫院,但希望獲得更高收入的醫生。
相比起公立醫院的醫生,他們的專業資質以及專業水平未必能得到保證,他們也沒有臨床和科研上的任務。而在這個圈子里,很多醫生的求職簡述往往如下:“形象好,客戶廣,執業經驗豐富,創收能力強……”
另外,醫療業內也認知,體制內醫生利用工作外時間到民營醫療機構“走穴”行醫,或者自設家庭診所等也是普遍。
多位有過相關民營醫院工作經歷的醫生透露,各類“跳槽”醫生與民營醫院的關系,就是保底工資加業績,并從病人業務中獲得提成。
近兩三年,互聯網醫療業務正“默默地”地體制內的醫生們提供了額外的機會。劉勇就是當中的一名。作為北京婦產醫院的醫生,他在一家移動在線問診平臺上獲得了“額外”的行醫機會,建立了自己的虛擬診所。
劉勇說,在這種平臺上他能夠保持醫療業務的單純性。他曾經在虛擬問診社區里獲得了相當數量病人的聲譽,其虛擬診所問診的收費數倍于公立醫院的門診掛號費,這使得他不需考慮藥費等雜念,用足夠長時間的會診時間——這相當于朱巖們過去一直想要的,讓醫療回歸服務和診療。
“院領導們未必知道這個事情,因為他們很多甚至不用手機。另外,很多科室主任也曾進入過這種互聯網平臺,但他們的反應和速度跟不上平臺上的其他醫生,所以慢慢也退出了。”劉勇說。
朱巖形容,在公立醫院的體系里,那些大概在30歲左右,已經具備執業資格,在主治醫師崗位上工作的醫生們,是尋求體制外突破的,不希望在傳統醫療生態里繼續消磨時間的醫生群體。線上診療機構“春雨醫生”的醫學總監楊靖也說,在其線上活躍的,便是三十來歲,年輕的主治醫生們。
“他們的病人、收入和名氣都不足夠,處于積累爆發期,我們正好是針對這部分人。(在傳統體制里),再過兩三年這部分人有些會成長為副主任級別。我們正好是把這個承接下來。”
騰訊財經了解到,在過去,皮膚科、牙科等科目是非公立醫療機構比較集中的領域。如今在互聯網上,公立醫院出現醫生荒的重災區,兒科、婦產科等科目領域,卻已成為了在線醫療的熱鬧之地——“醫生們可以利用碎片時間在線上跟他的病人進行交流。”楊靖說,這些互聯網上的業務,可以為醫生們創造高達過萬的額外收入。
另外,在藥售有關的藥劑師領域,像阿里巴巴這樣的互聯網公司也已經進入到“爭奪”醫療專業人士的行列中,在8月里向社會公開招聘藥劑師——據統計,目前我國總計有46萬家藥店,但只配有27萬多名執業藥師。
尋找病人
在現實中,那些走出公立醫院,尤其離開三家大醫院的醫生們,都會遇到一個共同的問題:沒有了病人們削尖腦袋往大醫院扎堆,自己的病人以后從哪里來?
在一些科目,這類問題在體制之外幾近無解。一位北京前三甲醫院的醫生表示,中國頂級的外科醫生,年收入五六百萬元并不少見,在當前手術體制壟斷局面打破的情況下,公立醫院們的外科醫生才有機會遇到真正的競爭。
在大多數科目,醫生們正在學習如何在醫院之外與病患相處,并建立自己的品牌。“在線上,我們讓病人給醫生打分,這在醫院里是無法想象的。所以醫生們也在慢慢調整自己。”楊靖說。“其實大家也不認同醫院的評議體制,在醫院里看病厲害但不寫論文永遠當不了主任。”
現在,一些在社交網絡上已經有了名氣的,也沒有打算在公立系統里繼續漫長升遷路線的醫生,已經開始了他們在公立醫院之外獨立打響名堂的路徑。在微博上,這樣的醫生擁有眾多的粉絲,他們也可以更自由的給自己制定醫療服務的定價和方式——而不是把注意力集中到開藥之上。
“多點執業”或迫使醫生們的職業圍墻被打破
在去年和今年,深圳、北京等地相繼發布了多點執業的新規,包括取消多點執業醫生須經原單位同意這一條——公立醫院的院長們是最反對醫生多點執業的人群。有評論認為,體制內醫療機構的擴張,醫務專業人員短缺,醫療資源分布不均,都在迫使衛生系統把醫生們執業的“圍墻”所打破。
前北京協和醫院婦產科的醫生龔曉明,是多點執業潮流中的明星人物。據報道,他在上海以及深圳多家醫院、診所執業。龔對媒體說,他希望公立醫院以后能夠回歸公益、教學和科研的本質,而他本身對臨床研究的理想,還需要公立醫院的平臺去實現。
于鶯認為目前的政策松動,還遠遠不能達到能撼動公立體系對醫生資源,尤其優質醫生資源壟斷的事實。實際上,醫療系統的鐵飯碗,還是在吸引著一些學生不惜舉債報讀醫科。在中國病人的層面,能否接受高價掛號費(而不是藥費),也是很多跳出圍墻的醫生所面臨的現實問題。
于鶯更希望跳出體制后,能推動醫生們對醫生角色本身的反思——醫療就是個職業,現在從整個醫療教育到醫院體系價值觀其實都是扭曲的——“這也是為什么很多醫生不愿意做醫生的重要原因。”
“如果(醫生)你想不明白這一點,你就只能被體制牢牢地抓住。這個時候你會想,原來天底下那么多的老百姓去罵醫生,醫生躺在這個當中可悲又可恨,你不懂這個問題的根結在哪里。如果你不去嘗試,那你永遠都擺脫不了這個厄運。”于鶯說。